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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6章 一棍折,百棍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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電閃雷鳴, 一片寂靜。

虞操行在狂風中舞動的長長身軀突然僵住片刻, 然後才慢慢放松下來,從他嘴中噴出的笑聲漸漸變大,鬢毛和漫天黑雲一起顫抖。

“哈、哈哈哈、哈哈哈哈哈!”他道,“龍骨?”

漆黑的燭龍一甩長尾,整齊排列的鱗片就像是山巒一般向著諶巍壓下來, 而翻滾的黑雲則是狂風吹起的駭浪, 被兩者包圍的諶巍就像是落入風暴中的碧竹那樣搖擺, 紛亂的劍光則像是被卷飛的落葉, 飄零遠去。

呪術的光華, 劍鋒的神光,雷霆和火柱,冰霜和劈裏啪啦的雨水,全部交織在一起, 指揮它們的便是虞操行的狂笑。

“真有膽子,真有膽子啊, ”他從容避過諶巍百忙中向他劈來的一道劍風, 說話的語氣頗為不可思議,“你竟然敢……你們竟然這樣想?”

虞操行萬萬沒想到,車山雪為了覆生陽地脈,竟然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。

這個主意出乎意料卻又合情合理, 既然靈脈乃龍骨所成, 那就屠一條龍,既然沒有龍……不, 他虞操行不是要成龍嗎?

“我真是小看了他啊,”虞操行壓低了聲音說,“表弟瘋起來我自愧不如,幸好他倒下了,而你們也小瞧了我。”

他話音落,諶巍被他一爪揮開,鋒利的指甲在劍聖胸膛留下一道皮肉翻卷鮮血紛飛的口子。

“諶掌門,”虞操行得意地瞧著這無比狼狽的天下第一人,自覺自己丟棄人這個身份的決定實在是太機智不過,炫耀一般問,“你要取龍骨,那你殺得了我嗎?”

諶巍神色未變,變成大長蟲的虞操行難對付早就在他預料之中。

他沈聲道:“一人之力,終有盡時。”

另一個聲音接口道:“合天下之力,咱們還是能和你這個瓜娃子鬥一鬥的。”

虞操行一楞。

之前他註意力全部放在諶巍身上,忽略了更遠處,而今一仔細看,他突然發現他們周圍出現了不少人影。

斷刀門少門主焦言將他那把環首大刀抗在肩頭,環上那一抹綢帶被雨水打濕,反而更顯鮮紅。他師父,斷刀門老門主用長刀做拐杖,站在焦言身後。這位輩分與諶巍師父乃至青城蘇信長老同一輩的老人家垂垂老矣,但扶著他的徒弟後,也站得背脊筆直,自有宗師風骨。

林苑施針給諶巍止血,他們身後的花花草草在動。

那是頭頂胸口肩膀手臂上長滿了芳草綠樹藤蔓黃花的武神。

天山派滕良澤站在武神肩膀上。

春秋刀,飄零雨,五刑島主……

東南大帥盧新,西南大帥王國棟,西北大帥杜昂友……

多少年了,這些人從未在同一個場合出現過,今日偏偏齊齊身穿戎裝,趕了過來。

人族上一次有這般盛景,似乎還是七百年前,大宗師和宗師們,虞家的祝師乃至其他一些同樣修習祝呪的家族,在現在屬於魔域深處的地方匯聚一堂。

為了同一個目的,做同一件事——

——屠龍。

虞操行目光一個個掃過這些人,而這些人也沒有一個退縮。就算是最年輕的斷刀門少門主焦言,態度也是滿不在乎,回頭對自己師父道:“老頭子你沒問題吧!等會能揮動刀嗎?”

“開什麽玩笑?”斷刀門門主瞪他,“老子今天早上吃了三碗飯!”

“三碗?”焦言也瞪大眼睛,“大夫吩咐你少食多餐修身養性你他媽都當耳邊風了啊。”

其他江湖前輩聽到這一對師徒吵架,紛紛搖頭。

“鄒老前輩這個徒弟真是教得不好,一點也不知道什麽叫做尊師重道。”

“就是啊,幾年前小焦來挑戰我,竟然一進門就用刀柄戳我鼻子。”

“戳到了嗎?”

“怎麽可能。”

一番吵架之後,焦言忿忿發現自己竟然淪為眾人談資,畢竟在場之人中,只有幾個朝廷“鷹犬”沒有被他挑戰過。

他將刀從肩頭放下,指責那些前輩吼道:“看什麽看?不服來打一架啊!”

江湖前輩們齊齊移開目光,轉移話題道:“啊,那魔龍看向我們了。”

其他人聽到這句話,一起交換一個眼神。接著他們或踏空而起,或提起輕功跳到武神身上,按照見面時商量好的,分別前往虞操行上下左右四面八方。

一邊走他們一邊朗聲大笑。

“諶掌門,我依言前來了。”

“人族存亡之際,我們可不能如之前萬門盟一事那樣不出面啊。”

“雖太.祖有詔,四境之軍不可妄離邊關,不過而今邊境已安,臣等獨身前來,問題應該不大。”

“諶巍!說好了的!來幫你打這一架,回去你也得和我打一次!”

就連武神也哐當用鐵拳錘胸口,對一個凡人妄圖竊取真龍之力表示不滿,諶巍對他們點點頭,發現這些打招呼的人裏,只有不請自來的天山派大宗師滕良澤沒有說話了。

滕良澤沈默無言,唯有眼神裏燃燒著覆仇的火苗。

虞操行在魔域中肆意殺戮,導致妖魔呪獸往外奔逃,西北雁門關被破。但在雁門關之前,被妖魔呪獸踏平的是蠻人的疆土。

關外荒漠草場原本便因魔域一再擴張而土地縮減,多少年蠻人都不曾暢快跑馬,幾個部落擠在一起生活,冬天夏天都有人餓死。

若非這樣,他們何苦一次次南下,在草原上活著不好嗎?

時至去年,作為蠻人神山之主的天山派發現魔域的邊緣已靠近天山派山腳,他們已經退無可退,正好虞操行找來,許諾殺死大國師後為他們分一片疆內的肥沃土地。

在這種誘惑下,天山派答應了。

沒想到青城掌門插手,大國師沒死。

沒死便沒死吧,魔域並非只是他們蠻人的災禍,於是滕良澤後來上青城山,見殺人不成,就改為約人相見,看可否解決魔域問題。

沒想到的是,約定的日子還沒到,天山派便叫潮水一般的妖魔呪獸給沖破了護山大陣,滕良澤的掌門師兄本就不以武力為長,山破之日死在了妖魔口中。

六山中的天山派名存實亡,而虞操行是一切的源頭。

現在,站在虞操行所化的燭龍之前,滕良澤無話可說。

他能做的,只有搭箭,拉弓。

弓如滿月,繼而有缺,灌註了勁氣的長矢則如同從天而降的彗星,對著虞操行射去,破空疾馳時擦出一連串的火花。

虞操行想要退避,焦言和斷刀門老門主雙刀齊出逼他退無可退;虞操行招風來擋,那細細一根長矢卻接連射穿了雷霆火柱,冰墻風雨,須臾之間,命中虞操行胸口。

符文流動的龍鱗並沒有擋下它,長矢穿透龍鱗,沒入了三分之二。

焦言:“謔,也不是刀槍不入嘛。”

斷刀門少門主這句話剛落,感覺到痛楚的虞操行長嘯一聲,整條龍發了狂。

他撕裂烏雲,張口就噴出色澤近乎雪白的火焰。

蘊含詛咒的渾濁雨水遇到白焰,頃刻便化為了蒸汽,就算來圍攻的這些人至少也是一流高手境界——幾位大帥拉低了平均水平——依然感覺渾身要被燙脫皮。

眾人皆退避,唯有諶巍反倒沖出,一劍又快又準,青光乍現,刺向滕良澤一箭射中的要害。

同時,不懼怕高溫的武神也舉起它幾乎和燭龍腦袋一樣大的拳頭,一拳要將龍錘扁。

躲閃拳頭的虞操行避讓不及,被諶巍一劍致胸口鮮血迸出。

下一刻,諶巍倒飛出去,整個人砸向下方的皇陵行宮。

地面上驚叫聲起,被虞操行一爪子打破護身勁氣的諶巍大口喘氣,依然無法調動在劇痛下運轉受礙的內息。

林苑已經飛奔下來接他,半路卻瞪大眼睛,停下腳步。

諶巍做好斷上幾根骨頭的準備,沒想到砸地之前,他被一陣軟綿綿的風給接住了。

風溫柔地環抱他,如鎖鏈一樣拉住他。諶巍下落的速度變得緩慢,似有所感的他僵硬低下頭,一眼便見到一雙手自他身後伸出,穩穩地抱住了他。

“真狼狽啊,諶巍。”他聽到一個聲音笑著說。

諶巍嘴唇顫抖了片刻,回敬這人:“沒你一躺躺一個月來得狼狽,車山雪。”

他轉過頭去看這個抱住他的混賬,發現車山雪換了衣服,綁了頭發,一身雪衣,纖塵不染。不像是大國師以往喜歡黑的風格。

“上戰場呢,”諶巍皺眉道,“你這什麽打扮?”

以為諶巍還會多說幾句體己話的車山雪:“……”

他無奈動動手指,柔順的風精帶著他們一飛沖天。

所有人都用驚訝的眼神迎接他們歸來,林苑第一個蹦過去看車山雪面色。

片刻後他覺得車山雪恢覆得還行,對諶巍點點頭,諶巍這才松開了車山雪的手。

然後他從自己腰間取下劍吟聲近乎哭泣的星幕劍,將他交還到車山雪手裏。

青城山,死火山島,現在這是第三次車山雪從諶巍手中接過星幕劍。

這回他不會再把星幕劍丟給諶巍,以後也不會。

金輪雲母再造的經脈中,這些年四散於車山雪身軀裏的內息乖順流動,好多年了,他不曾感到自己的身體這樣輕松。

車山雪拔出漆黑銀刃的細劍,和諶巍相並而立。

他微笑對著面前的龍頭說:“虞操行,又見面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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